沈毓伦

空镜头

 

* 校园AU  油画系张启山&园林系齐恒

* 年下 HE

* 时间设定2005-2015

 

—

 

“启山启山！这边！”

张启山刚踏入学校的大门，便看见一群当年的同学站在美术馆门口，冲着他挥手。

 

从他从艺大毕业，一晃竟然就是十年。

 

十年之间，事物剧变。

网络已经无处不在，手机变得迅速便捷，人和人的沟通再不会被时间距离局限。

学校也变了不少，周围很多建筑都已经拆了重建，张启山一路过来几乎都要不认识。美术馆早已翻修过，外墙贴了瓷砖，组成一幅幅抽象油画的样子。

 

一行人走进美术馆，低声嘻嘻哈哈地谈着。

“你们知道吗，建筑设计里面，每一种特定的建筑都有自己需要保持的基本模式。但是有一样是完全没有章法可循的哦！”

“哪一种啊？”

“美术馆呗。”

 

果然在奇形怪状的美术馆里迷了路。参观了一楼的设计学院，本来想直奔油画系，却不想迷迷糊糊绕到了环境系的展馆里。

张启山看着那满场的微缩模型，突然一下又想起了那个人。

 

想起了他放在家里，十年来都不曾换掉的那只黑白手机。

里面存着一个不会再亮起来的号码。

 

 

时光呼啸而过，一瞬间便倒转回2005年。

 

 

*

张启山不是第一次见到齐恒。

齐恒大他一级。他还是学生会苦力的时候，齐恒就已经是主席助理了。

开会的时候，齐恒坐在长桌那一头，穿着红色的套头衫，手里面捏着本子和水笔，骨节分明好看。说话的时候，齐恒声音很好听，表情也很丰富，看起来神采奕奕的。

张启山只是看着，听着，就觉得手心微微出汗。

 

但是，张启山还是第一次这么尴尬地面对齐恒。

在美术馆布置社联的学年展，却不想几个一年级的学生桁架没支稳，摇摇晃晃倒下来砸到了旁边展位的作品。

很不巧，那个微缩景观的作品，就是齐恒的。

 

齐恒学长蹲在地上捡着被砸坏的零件碎片，虽然没有发火，但是脸色真的很难看。连张启山，都不敢贸然出声。

但本来不关事的张启山还是走过去，在齐恒面前蹲下来。

 

“学长……离展出还有三天……两个人的话，能补好吗？”

 

 

*

张启山第一次到园林系的工作室。

教室里很闷热，但是齐恒却没开风扇。

“有风的话会把小零件吹走的。忍忍吧，做好了我请你吃饭做补偿啊？张学弟。”

 

齐恒心里烦，但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地，也很感激来帮忙的学弟。张启山知道他着急，也只是笑笑。

“开始吧，学长。”

 

油画系的张启山从来没做过这些精致的园林模型。齐恒让他弄什么，他就小心翼翼地弄什么。还好模型只是碎了些上面的部件，拼拼补补倒也凑合。

 

熬了两个通宵，总算是把模型弄好了。两个人最后确认了一下，都叹了口气，瘫在椅子上。

张启山被书磕着，拿手摸起来一看。

“……学长还信风水？”

齐恒懒懒地瞥了一眼。

“嘛，做园林设计，能不讲究风水吗。”

张启山翻开看了看。他从来不信这些，现下倒还觉得稀奇。

 

齐恒平日里运动得少，体力经不起折腾，在工作室里就昏昏然要睡倒过去。

张启山坐在那乱糟糟的椅子上面，看着抱着书睡过去的齐恒侧颜，在闷热的空气里又找回了那时手心发汗的感觉。

 

 

*

托张启山的福，作品成功如期展出了。

张启山几乎是拖着昏睡的齐恒到场馆，帮他把展品都布置好，又把昏睡的齐恒拖回了宿舍。

齐恒耷拉在他那戴眼镜的室友肩膀上，还不忘笑着跟他道谢。

张启山想，学长笑起来原来还有酒窝，真可爱。

 

社联的学年展完美落幕。

几个学生会的同学叫张启山出去庆功喝酒，走在半路上勾肩搭背嘻嘻哈哈。

张启山心里突然一动。

 

“我叫学长也来一起吧？毕竟展出这么成功，学长的作品也很加分哦。”

“学长？你说哪个学长来着？”

“主席助理的齐恒啊。”

 

一起的几个二年级学生笑得东倒西歪。

 

“啊，你说阿恒啊。他人是超好的，但是总是很忙哦。而且好像这几天赶作品都在寝室昏睡闭门不出，学弟你能把他弄出来吗？”

张启山手心都在发汗。

“我试试。”

 

学姐把齐恒的电话输到他手机里，他看着黑白屏幕上十一位的数字，突然觉得很高兴。

电话里嘟嘟声响了很久，响到张启山都要灰心了。

学姐在旁边笑说，你看吧，估计是睡晕过去了。

 

这个时候，嘟声却戛然而止。

电话里想起一声软糯的“喂……”，几乎让张启山想象出来没睡醒的齐恒拿手背揉眼睛的样子。

张启山心都要漏跳一拍。

 

“……是我。”

 

 

*

张启山也没想到齐恒接了电话，真的来和他们一起庆功了。

几个二年级的高兴得不行，硬要灌他酒。

 

齐恒吃着吃着瞌睡醒了，话也就多起来，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，引得一桌人捧腹大笑，一边还要去挡酒。

“诶诶诶，都跟你们说我很容易醉的啦……”

“那我们偏想看你醉了什么样子啊！”

 

一群人吵吵闹闹，一直闹到深夜，才醉醺醺地唱着歌下坡回去。

 

齐恒站在门口，一直笑盈盈地目送学弟学妹和几个女孩子都回去，没再叽叽喳喳的说话。

他只是脸上很红，走路也没偏三倒四，但张启山就是直觉齐恒醉了。

醉了的齐恒站在那晕黄的路灯下，脸颊红红的，微笑着不说话。夜风拂过来，轻轻吹动他的额发。

 

“学长，你醉了吗。”

张启山凑过去，很近很近地，从来不敢这么近地，看到齐恒眼睛里去。

学长眨了眨眼睛。

“学长，你醉了。”

学长不说话。

 

“学长……”张启山看着他，“我喜欢你。”

齐恒也不说话，只是眨眨眼睛，轻轻地偏着头凑上去，在张启山唇上吻了一口。

 

 

齐恒醒的时候，发现自己躺在张启山租的单间公寓里面。

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，又按着腰坐起来，看着房间里一片狼藉。

……用脚趾想也能知道昨晚有多激烈了。

自己，和一个学弟。

 

张启山早就醒了——不，应该说他就没睡着——也跟着坐起来，有些紧张地看着齐恒。

他生怕齐恒就拿枕头砸他。

昨天大家都喝了酒，他不应该性急。

可是那晕黄灯光下凑过来的齐恒的脸，温热柔软的唇，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的睫毛，一瞬间就让张启山的理智瓦解。

原来他这么喜欢齐恒。

 

齐恒看他这么紧张，倒是噗嗤笑了。

“早啊。”

 

“启山。”

 

 

*

张启山跟齐恒确定了恋人的关系。

暑假一过，齐恒进入大三，忙得不可开交，连学生会的工作都辞掉了。

齐恒这个人心里聪明如明镜，处世八面玲珑。说起话来滔滔不绝，十分受听，再加上那可爱的笑容，没有谁不喜欢他。

但张启山对齐恒的喜欢是不同的。不同到齐恒不开心的时候，担心的时候，只会和张启山讲。

张启山这么喜欢齐恒。

连他的委屈，他的脾气，他的狡猾，都很喜欢。

 

张启山最开始看见齐恒和别的学妹有说有笑的时候，心里面还是空落落的。

但是齐恒一看见他，就特别开心跟他打招呼叫他名字。张启山心里一下又满满当当的。

 

“这是传媒学院的霍学妹哦，以前跟我家是邻居呢。”齐恒笑着跟他介绍，“她刚跟我说想让我帮她拍个短片，演男主角哦！”

“对啊，阿恒学长你肯帮忙真是太好了！他们都不肯演呐！”

“都不肯演？”张启山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。

“对啊，毕竟是BL题材的剧本嘛……另一个男主角，学长你有推荐的人选一定要跟我讲啦！”

“好的好的。”

张启山表示果然是不好的预感。

学长，要演？BL电影？和别的男性一起？

 

“不用找了，我也去演可以吗。”

他咬牙切齿地说。

 

道别的时候，学妹笑得特别开心，还塞了糖给两个人。

“那看看剧本，我们下周开始试拍啦！对了，学长，借你的书还你……”

齐恒接过那本厚厚的书，夹在手臂下面。

 

张启山吃着糖，看齐恒手里的书，封面上密密麻麻都是他不认识的英文字体。

“这是什么书啊？”

“喏。”齐恒递给他。

张启山随便翻了几页，就感到崩溃。

“……我的英语已经这么差了？一个字都看不懂啊？”

“这是德语啦。”齐恒笑出声。

“学长这么忙，还有时间修德语，真厉害。”

“也没办法啦。下学期要去德国交换，如果觉得适应的话，研究生和博士都会在德国读了吧。”

 

张启山突然觉得嘴里的糖变得又黏又硬，哽得他说不出话。

“学长……打算出国吗？”

“是啊，大一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啦。”

“……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呢。”

“嘛，你们才大二，不考虑这么远的事也无所谓啦。”

齐恒没心没肺说出口，看身旁的张启山停下脚步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。

 

“抱歉，是我没有跟你讲过……是我不好……”

 

张启山却没有再说话了。

 

 

*

“我昨天从这里走过去，看见我们以前一起上课的教室。从门外望进去，光都洒在课桌上，晶晶亮亮的。”

特写的镜头里，暖黄灯光下，齐恒微笑着说话，眼睛里好像装着星星。

电影里的张启山没有说话。

 

本来是一部温柔甜蜜的文艺电影，却在两个心不在焉的主演演绎之下，活生生演出了另外一种忧郁的气质。

霍导演把带子给齐恒的时候叹了口气，说，倒是意外的效果蛮好的。

 

她说，学长你很喜欢启山吧。

齐恒只是眨了眨眼睛。

 

 

坐在张启山公寓的沙发上，张启山没有说话，齐恒也没有说话。

 

电影里齐恒掀开画架上白色的画布，里面放着一张油画，这是给我的礼物吗？电影里齐恒笑了。

 

看电影的张启山却笑不出来。

 

齐恒望着他。

张启山偏过头就吻住齐恒。

 

他那一刻想，如果开口跟齐恒说留下来，齐恒会不会不去德国，留在他的身边。但是他没有开口。

他不想那么自私，去打破齐恒的计划，去扰乱他的前程。

爱情只是齐恒漫长生命中的一部分。

即使日后分道扬镳，有过这一段经历，张启山就觉得很满足。

齐恒理应走到更远的地方，看到更多更美好的风景。要是遇见了更好的人，也不是不可以。

 

只是心里空落落的，手心里也出汗。

比他远远看着齐恒的时候。

比齐恒吻着他的时候。

比齐恒告诉他要远走德国的时候。

 

心里面的空洞都要裂得更大一些。

 

 

*

齐恒走的时候，张启山没敢去送他。

他们没有说分手，可是齐恒在他的生活里消失得这么干净。

后来他大三成为学生会长。以前的成员都纷纷毕业离开这座城市，新来的学生根本不知道齐恒这个人。

他又倔强地，不肯跟旧友谈到关于齐恒的任何往事。

 

齐恒去德国的时候，才2005年。

那一年手机还只是黑白，网络都还没开始盛行。

他手机里只存着齐恒当时的电话号码。可当齐恒走进登机口，这一串数字也就真的成了一串十一位的数字，再没有任何意义。

 

但张启山还是舍不得。

好像他只要留着那部老旧的黑白电话，那个号码就会再亮起来。

 

他只是不想承认，即使十年弹指一瞬，2015之前他找回了当年所有同学朋友的电话、微信、博客，一群人整天聊得热火朝天。

他也没有找到齐恒，把他心里破掉的空洞补起来。

 

 

*

“啊，这里是园林系的展馆诶！听说他们专业还要学风水的哦，我看都看不懂啊。”

友人的声音将张启山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，他才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美术馆里的各种模型。

“啊啊这些设计都看不懂啦，我们还是去看油画系的展吧！”

听着友人的话，张启山却开口了。

 

“来都来了，就看看呗。”

 

他在场馆里走着，看着那些精致的模型展品。突然想起当年帮齐恒修补的时候，那个闷热的工作室，和齐恒歪着头昏睡的神情。

 

他没注意到旁边的人想拍一个模型，却被愣神的自己挡住了视线。

那个人举起相机弄一会儿，又放下来，直直地看着他。

 

“启山？……张启山？”

 

张启山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，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。

他回过头去看齐恒，一个转头就好像呼啸而过十年的光阴。

 

 

“我喜欢你哦！”

那个电影里，齐恒扮演的男生笑着，露出可爱的虎牙和酒窝，又拉着张启山的衣服凑到他耳边，用录音器录不了的音量在他耳边呓语。

“我喜欢你哦，启山。”

 

电影里出现过的那幅油画，张启山一直留在自己身边。画上是一个人朦朦胧胧的侧脸，蓝紫色线条混着黄色的光点，描绘出他暧昧的心绪。

总有一天张启山可以亲口告诉齐恒，这画的是那天下午，在闷热的工作室里，睡着的他。

 

他转身回头，看见的是举着相机，对自己微笑挥手的，2015年的齐恒。

 

 

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，像是那幅油画上的色彩、像是那部电影里温柔又漫长的空镜头，一点一点流进他心底。

填补了那些曾经空荡的岁月。

 

 

—END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