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制欲望 获得平静

【一八】 镜中天·契约(五)

“哎呀佛爷,这今天玉米粥明天南瓜粥的,我都快喝成一滩粥了,给点儿油荤成不成啊……”

“哎呀佛爷,这炖猪蹄吃久了就太腻,明儿还是换一个换一个……”

“哎呀佛爷,您究竟是要照顾我呢还是要欺负我呢?就你喂汤这姿势,都快把我天花板戳烂了……”

照顾你喂你喝汤你还嫌弃呢,张启山恨不得把手里的勺子整个戳到这算子嘴里去,好让他成齐闭嘴。

那天从泉眼里捞起来的人冰冰冷冷,没有半点生气。张启山是拿自己身子,将齐铁嘴整个都捂暖和了。医生也来看过,八爷除了过度劳累身子需要补补,倒还没别的什么毛病。

至少一条命还没被威胁。

 

等这人醒了,根本不用费脑子判断这到底是哪个人,张启山就知道这回捡回来的真的是齐铁嘴了。

齐铁嘴还在那里唧唧歪歪,张启山就放下汤碗正襟危坐,神色认真地看着他。

“你没全跟我说实话。”

齐铁嘴歪歪嘴,知道张启山要跟自己算账了。

“佛爷……不是我把你当外人,不给你讲实话……这浑水,我本来是没想把你牵扯进来……”

“不把我当外人?”张启山拉过齐铁嘴的手,放在手心里捂着,“不肯和我说实话,还不是把我当外人?我命硬得很,不怕你牵扯,倒是怕你胡来。别把自己的命折腾着玩,玩不起。”

齐铁嘴嘿嘿一笑,把手抽了回去。那手心里留着好几条伤痕。

 

“佛爷,我是没跟你说实话……那时候,我是去过西南,也给三老爷那家做过法事。”齐铁嘴叹口气,“我是没救三老爷,可我有我的苦衷。”

“他那个继子,虽然当时不在家里,可我是早就认识的。”

“你算出来的?”

“算多了折阳寿啊,佛爷。哪能事事都算呢,只看就能看出来不少了。”齐铁嘴摆摆手,“继子我没见到,夫人我却是见过的。虽然隔了好些年,可长相并未大变。我还叫过她一声阿姨。”

张启山皱了皱眉,想起了幻境里跟齐老爷子说话的女人,和院子里托着张启山的手喊“救我”的小男孩儿。

“你是说……”

“那个三老爷的继子,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……唉,都是我老爹在世时欠下的风流债。”

 

“他叫齐折。”

 

 

*

张启山又进来的时候,看见齐铁嘴正盯着自己手掌心出神。三两步过去一看,齐铁嘴手掌心里又多了一条伤痕,血流下来,顺着他的手腕滑到袖口里。

虽然齐铁嘴没说,但张启山心里也猜个七七八八。

齐折将齐铁嘴困在幻境中,齐铁嘴又设法从里面逃出来,把齐折弄了进去。只怕在齐铁嘴逃出来之前,齐折就想办法逆转了纸人的契约。

现在,齐铁嘴才是齐折的纸人。

这就危险了,齐铁嘴的命到了仇人手里,要不是齐折被困在幻境里,齐铁嘴遭的可能就不只是手上几条伤痕了。

 

“这样拖下去也不行。”齐铁嘴不复往日嘻嘻哈哈,变得严肃,“一个是真,一个是假。两个人里面,最终还是只能留下一个。”

“佛爷。”他抬着头看着张启山,玳瑁眼镜后边的眸子晶亮,“你可愿意助我?”

张启山笑了,都帮你这么多次了,这一回还需要再问吗。

 

 

要解决齐折,就只有再重回那幻境的世界里去。

齐铁嘴在身上找来找去,竟没找到那护心镜。想是慌乱中弄丢在那幻境里了。

“佛爷别急。这能走的路,可不止一条。”齐铁嘴笑着,露出酒窝和一对虎牙。

 

齐铁嘴说的路,就是张启山宅院里那汪泉眼。

“镜可为水,水亦可为镜。”齐铁嘴站在那泉眼边上说,“那混蛋齐折拿山石堵了这泉眼,以为就堵得住一个出路吗。真是幼稚,切……”

“别废话了。”张启山心里还是紧张的,看着这家伙在生死关头都这么能说,忍不住翻个白眼。

“哎呀,你着什么急啊。”齐铁嘴嘴上不饶人,手上倒是动作不停。泡在那冰凉的泉水里,把手朝张启山递过来,“抓紧我,佛爷。”

张启山就稳稳地抓住他。

齐铁嘴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。月亮圆圆的,倒映在泉眼里边,月光洒在紧紧抓着手的两个人身上,真真像是那诗句里说的“浮光掠金,静影沉碧”。

只是到这个时候,风光再美好,齐铁嘴也诗情画意不起来了,只使力捏了捏张启山的手,张启山也看着他点点头。

两个人一头就沉进水潭里。

 

 

*

“哎哟喂,可要憋死我了。”

不知道在水里沉了多久。那水底越来越黑,缺氧的大脑越来越不能运转,还好张启山一直捏着齐铁嘴的手没有放开。潜了好久,终于看见水底浮起一点光亮,张启山连忙拽着齐铁嘴就往那光亮口游过去。

两个人从水里爬上来,深吸了好几口气,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连一滴水都没有。两个人坐着趴着的地方正是张启山那宅院,泉眼里的水都还摇曳着水波。

楼里一点灯光也没有,四下寂静无人,连天上的月亮都是泛着红的弦月。两个人休息了一下,互相对视一眼,便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幻象的世界。

 

两个人默契地就朝香堂的方向奔过去。

香堂的那条街上,家家店铺灯火通明,门庭大开,唯独齐铁嘴的算命铺子漆黑一片,还掩着门。

齐铁嘴小心翼翼推开门进去,点燃了格子里放着的蜡烛拿在手上。

屋子里窗户都关着,一股香烛味道弥漫其中散不出去。齐铁嘴拿手挥了挥,走进屋子里。香堂里没人,也没燃烛,只是燃着一簇香。齐铁嘴举着蜡烛凑过去看,那三只香都燃了一大半,只剩下最后一小节未燃过的。上面燃过的灰色烟灰竟是一点没散下来,反倒垂了下来,看着倒像是垂头丧气的人。

张启山见了这一幕都皱起眉头。齐铁嘴幽幽说,佛爷,看来我们要没有时间了。

 

齐铁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,正想咬指头,思忖了一下,把符纸塞给张启山。

“佛爷,这下可得靠你了。”

张启山一脸的茫然,一脸的不知所措。

齐铁嘴着急:“愣着干嘛呀!佛爷,今儿的符纸得你来画!我们身边又没朱砂,只得牺牲下你的手了。”

张启山还想问齐铁嘴怎么非要自己来画符,齐铁嘴心想没时间跟他多解释了,抓过张启山的右手就往他食指指腹一咬。齐铁嘴的那犬齿伶俐得很,一瞬间张启山甚至都想问他这尖牙是不是专长来咬手指画符的……这会儿咬出了血,齐铁嘴抬起脸从下边望着自己,唇上还沾着一点自己的血迹,让张启山忍不住生出了些旖旎念头……

旖旎个鬼,这都什么时候了!

张启山在心里自我检讨了百来个回合,赶紧按着齐铁嘴说的在符上歪歪扭扭画起来。他也不太懂这符看起来诡异到底是什么东西,但隐隐也能认出来变体的“齊折”两个字。

写好了符,齐铁嘴还要拍拍他的肩,又伸手捏住他右手手腕举到半空。“佛爷,您命里不是有把火吗,今儿先烧个符试试。”

张启山觉得这臭算命的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调侃?但看着齐铁嘴嘴里跑着火车脸上却还正儿八经的,觉得他并不是在开玩笑,便集中精力看着手里这张折起来的符纸。渐渐的一股热流竟真的顺着手腕涌上指尖,点燃了那张符纸。那符燃着便飞到半空中,好像一只焚烧着的蝴蝶,偏偏悠悠飞了一阵,竟然落到齐铁嘴的肩头,一瞬间就成了一堆散灰落下来。

齐铁嘴皱着眉头低低骂了一句,叫张启山再来。

 

这一回火蝴蝶总算是飞了出去。齐铁嘴和张启山就跟着追了上去。

一路跟着蝴蝶绕了几个巷子,看着那路径,张启山和齐铁嘴心下都了然。

火蝴蝶在张启山新宅子门前熄灭了。两个人站在大门口,就看到穿蓝色长衫、笼着袖子的齐折正站在院子里,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汪泉眼。

 

“你们终于来了。”齐折看着站在门口的齐铁嘴和张启山,露出了诡谲的笑容。

 

 

*

张启山和齐折二话不说就打起来了。

齐折看起来总是白着张脸垂着眼睛,一副病怏怏的样子,可行动起来竟然还比张启山灵活得多。张启山不敢动刀不敢开枪的,只能赤手空拳跟齐折对干,况且这混蛋还顶着齐铁嘴的脸孔。齐折倒巴不得张启山多挂点彩,左一个符又一个符的,叫张启山难以近身。

这边张启山蹿上蹿下,被齐折牵着鼻子走。那边齐铁嘴还滚在院子里,一边还杀猪似地大叫:“张启山你别下狠手啊!痛都痛在我身上啊!哎哟喂……”

 

张启山真心觉得这是自己淌过的一滩最浑的水了。

 

连着避开飞过来的几张符,张启山冲过去,对着齐折胸口就是一掌,将齐折轰进了二楼中间一间房间。

齐折在昏暗的房间里稳了稳身形,挑着眼角看向张启山。外面传来了齐铁嘴的一声闷哼,听得张启山心里一紧。

“你可别忘了,现在齐铁嘴才是我的纸人。”齐折冷冷笑道,“张大佛爷可别太沉不住气,还没跟我玩够呢,就把下头那个人给玩儿死了。”

张启山背着外面,没有半点光亮,齐折看不清张启山脸上的表情。

这时候,他却看到齐铁嘴跑了过来,捂着胸口嘴角也还带着血丝,神情却十分镇定。

 

“齐折。”齐铁嘴低低地说,“又见面了。”

“别来无恙啊,哥。”齐折说。

“你还是恨我。”

“不。”齐折笑了笑。

“齐折,陈年旧事都不要再去重提了。如果你不再沉迷于这些邪门歪道、害人害己,我今天就带你出去。齐家会认你。”

“开什么玩笑呢,哥。”齐折冷冷地挑起嘴角,在黑暗里看起来十分阴诡的味道,“我辛苦布局就是为了杀了你,现在说这些未免也太迟了。”

 

齐折说着,就要再拿出符纸来。张启山见状,连忙抽出腰间别着的刀。齐铁嘴也正侧过身将手朝张启山挥过去。锋利的刀刃一把在齐铁嘴手心划过,血珠顺着刀尖滴下落到地上。

“启!”齐铁嘴大声喊。

那血滴到地上,地下用刀刻出的阵图突然闪起一阵红光,映亮了四周。这房间里三面墙竟都挂满了符纸,线坠起的银铃铛被震得叮当作响。齐折见自己竟然被二人逼进了阵里,赶紧将手里的符飞了出去。可那符还没来得及飞到齐铁嘴面前,墙上的符纸就通通脱落,在一阵摄人心魄的铃铛声响中像箭雨一般飞向齐折,牢牢地结成了一道锁将齐折禁锢住。齐铁嘴见状,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往天上一抛,这白纸就幻化成一串白色纸人串起的圆环,牢牢钉在齐折脚下。

“你!”齐折惊恐地看着齐铁嘴。

齐铁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景象,嘴里念念有词,从怀里摸出一张符飞出去,正好贴在齐折脑门上,符上的字亮了一会儿便从纸上脱出,飞散开来。

 

“佛爷!”齐铁嘴喊道,“快!”

张启山举起手里的刀,直直朝齐铁嘴心脏捅了过去。


评论(7)
热度(78)

© 沈毓伦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