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制欲望 获得平静

【一八】 镜中天·纸人(三)

第二日张启山捏着有几分酸痛的胳膊醒来走出房间,发现齐铁嘴已经起来了。精神好得很,正在楼下花园里浇花。

张启山想着昨天这人还焉答答的,今天怎么这么精神。那人像是听见自己心里腹诽似的,转过头来就朝楼上的张启山一笑。

 

齐铁嘴是真的好起来了,张启山也不好意思在齐府赖着不走。

先前陆建勋夺了长沙城布防官的位置,张启山被革职困在张府里,齐铁嘴就在考虑让张启山东山再起的问题。

新的宅子就是那个时候选好的。看似与齐铁嘴的盘口绕了几条街,其实两个院子挨得很近,连井水都是通连的。在他们离开长沙城的时候,宅子里早就由工人翻修好了。

贝勒爷还没到长沙,齐铁嘴身体一好就又去那宅子里看了一下。房间的方位、布置都是按齐铁嘴先前的嘱咐来的,齐铁嘴看了看没多说什么,好像也是满意。只是在这院子里踱步,在前院里若有所思看了一会,又把工人叫了回来。

 

院子里原本有一条浅浅的小渠,流到庭中。齐铁嘴这会却叫工人去他宅子后院里挖了几块石头来,在庭院中间摆了个奇奇怪怪的假山,在大门外刚好就能看见。

张启山不知道这是齐铁嘴后来才布置的,只以为他设这假山是要改什么风水。虽然觉得前庭摆山石有些怪异,却也由他去了。

 

贝勒爷来了,看着这不寻常的布置也一下没摸清其中门道。

“这一看就是齐八爷的手笔啊。”

“对,这就是那个臭算命要摆的。”

贝勒爷不是寻常人,听这张大佛爷对八爷这看似贬低、实则暗含心绪的称谓,一下就明白了这张大佛爷的心意,不由得偷偷在心里笑上了几声。

 

 

张启山面上还跟往日没什么区别,心里却是沉下去一大截。

他还想着昨晚那个梦境。

穿着蓝色大衣的齐铁嘴站在屏风前头,张启山站在香堂那头,中间还夹了个一动不动的长衫齐铁嘴。

蓝色大衣的齐铁嘴脸上不再是往日那笑嘻嘻的模样,而是一脸严肃。

“佛爷。”他轻轻唤道,“可算让你找来了。”

“老八?”张启山皱着眉头,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齐铁嘴手里拿着的,正是那枚护心铜镜。他指了指面前一动不动的那一位,问:“你是老八……那这个是谁?”

齐铁嘴看着面前的人,再看了看香炉里那一簇不肯落灰的香。

“这是我的心魔。”齐铁嘴说。

 

 

贝勒爷在长沙开了个新盘口,是明面上的老板,实际上背地里做的买卖都是张启山在操控。

这前朝的贝勒爷不在东北守着自己家业,千里迢迢跑到长沙来跟九门争地盘儿,还专门对着陈皮阿四和霍三娘的人使绊子。陆建勋也不是傻。这贝勒爷要么是张启山那一派的,要么背后根本就是张启山本人。

这个张启山,阴魂不散。

 

陆建勋心里气不过,想着使法子拉拢贝勒。这兵和钱现在都在自己手上,他想不明白贝勒有什么理由一直帮着张启山。

在长兴楼设了宴,陆建勋、霍三娘他们都到齐了,贝勒才姗姗来迟,背后还跟了一堆随从,好大的排场。

贝勒爷什么场面没见过,跟三个人句句打太极,怼得他们说不出什么话来,又不能明着翻白眼。等吃饱喝足,拍拍衣服拱拱手,告辞了。

三个人里陈皮最为沉不住气,开口闭口就是杀了这个贝勒。陆建勋听他又喊打喊杀的,连忙阻止。可陈皮哪里肯听他的。

他张启山,不就仗着别人威风还想狐假虎威一把。拔了他的根基,让他无人可依,解决他不就是迟早的事。陆建勋这个家伙胆小怕事,这个也惹不起那个也惹不起,这样下去只会让张启山身边的势力日益聚集膨胀而已。

 

贝勒爷第二天晚上还有个酒局。陈皮阿四调查好了,便伏在贝勒爷晚上回去的路上,准备暗杀。

一切都很顺利。天色早已暗了,贝勒的汽车悠悠在街上开过去,随行的车都跟了好几辆。陈皮视力超群,很快就辨认出贝勒爷坐在哪一辆车后座里。趁车队从面前开过去,找准时机看准方位,陈皮掏出怀里细小的竹筒,往里面使劲一吹,一根淬了毒的银针就朝着贝勒爷那辆车飞过去。

张启山本来也告诫过贝勒爷在长沙万事小心。可贝勒爷身份高贵,哪里怕这些小卒的招。这夜色正好,晚风徐徐,他也就开着条车窗缝让风吹进来些。谁知那一刻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往脖子上刺过去,贝勒爷赶紧捂住脖子。脖子里插进去一根针,狠命地疼。心口前也一阵灼热,烧得他难受。

“有……有人行刺!”

贝勒爷闷声一喊,就晕倒在车座上。随从赶紧停车过来看,贝勒爷捂着脖子五官扭曲地倒在后座,却还尚有鼻息。

一行人惊慌不已,赶紧开回张启山府上,叫来中医西医一大群。贝勒爷倒是命大,中了毒针竟然也没死。西医将那针抽了出来,只说多加小心、好好休养。

贝勒爷好得很快,过几天居然就跟没事人似的,能走路能说话。分明那一日差一点就要死了,如今竟然没半点受过伤的样子。

 

这其中缘由,贝勒爷只跟张启山说过。

张启山送医生走了,贝勒爷把他叫回屋子里,把帘子全都拉上,神神秘秘的。

他打开柜子,从暗格里拿出个盒子。打开盒子,里面赫然躺着个镶金丝的锦囊,锦囊上边还有些乌黑的血渍。

张启山大为不解。

贝勒说,那锦囊是从东北出发来长沙时,别的人给他的。

 

马车正走在路上,突然停了,下面的人慌慌张张禀报上来,说有个老乞丐拦了他们马车,非要见一眼贝勒爷,有要紧东西要交给他。

贝勒爷不明所以,心里却暗暗惊讶。这次去长沙可是乔装出行,这人如何看他们马车就知道他是前朝贝勒呢?这其中必有蹊跷。

这么想着,就叫那乞丐到自己面前来。

乞丐穿得破破烂烂,面黄肌瘦,好像一副骨架外头贴了层皮,可眼睛却清明得很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镶金线的锦囊,一看就不是他这等人要得起的东西。贝勒正想斥责他是不是行了偷窃之事,那人却神神秘秘叫贝勒不要多问,只管将这锦囊贴身带着,会有大用。

贝勒在路上按不住好奇心,偷偷拆开来看过。那里头也就一张白纸,剪成个人形。

可后来随身带过几日再拆开看看,那纸上竟然浮出些线条和颜色出来,那头发、五官、衣着,分明就是贝勒自己。

贝勒爷心里道这物不明凶吉,每日带着他心里都惴惴不安。直到那一日在半路遭了暗算,自己捡回一命。后来从怀里把这锦囊摸出来,发现纸人居然流出黑血,染了外面的囊袋,然后碎成了一团碎片。

原来是救命的纸人啊。

 

张启山听了,心下了然。

这纸人,又可以称是傀儡,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了。傀儡可以是纸,也可以是木雕、泥塑,将那个人的名字与生辰八字藏进去,便可以吸那个人的精气,从而变成活物。等主人受伤害或遇到什么危险,可以把伤害转嫁到傀儡上去,让其免遭损害。

有很多出生时先天体弱的孩子,父母就会想办法找先生给小孩扎上纸人,以求能转嫁伤亡,让孩子平安长大。

这纸人跟着主人时间越长、关系越近、灵力越强,就会变得越像主人,能替主人抵挡的伤害也就越多。

贝勒爷将那个纸人日日带在身上,纸上也就渐渐浮现出他的样子,还替他挡下了一劫,碎成了一袋纸片。

 

 

张启山心里咯噔一下,想起那天幻境里的齐铁嘴。

“心魔?”张启山皱起眉头,“你是说,你的心魔就是你自己?”

齐铁嘴没说是,也没说不是。

“佛爷。”他看着那燃烧的香,“镜子通灵,能连接虚实。我就是靠着这祖传的铜镜,才将你引来我这幻境里。”

“佛爷,时间不多了,你一定要帮我。”

 

“西南那个三老爷的故事,我想佛爷已经假借他人之口听说了。那家人遇上这些事,是被人在屋脊房梁动了手脚。能算计好这些,可谓是对这家人了解至极。佛爷可还记得,三老爷的继子,年纪轻轻就外出求学,鲜少回乡?”

“你的意思是说,现在那个假的齐铁嘴,就是当年那个继子?”

齐铁嘴点点头。

 

“那他又怎么让自己变成了你的样子?”

“佛爷可知道,有什么术法,能让完全不同的东西,变成一个还在世的人的样子呢。”

 

 

张启山看着贝勒爷拿着的那个带血的锦囊,突然明白了齐铁嘴说的事情。

那个继子,可是把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,变成了齐铁嘴的纸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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