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毓伦

“你说那人抱着什么？”

徐莹莹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，接着是副官不明所以的回答：“八爷的铜壶啊。”

徐莹莹没出声，就要从那院子里往外跑，几个亲兵赶紧上去把她拦住。女人又叫又闹的，齐铁嘴看不过眼，朝他们喊道：“得了，放她出来看一眼就是了！”

几个兵这才押着徐莹莹走出来。她走过来蹲在那木笼子前，偏着头打量里头那个脏兮兮的疯子。疯子好像有些怕，又往里头缩了一点，抱着那壶咕噜咕噜的。

“喂。”徐莹莹叫他，疯子摇了摇头，没回应。

徐莹莹看他紧紧搂着的那铜壶，把手伸进笼子里就要去夺，疯子不肯。徐莹莹手都在抖，这时候力气却出奇地大，硬是把疯子一只手掰开拉过来。她捏着他的手指，狠狠擦着他手背。那些污迹都被她蹭掉了，露出皱纹满布的手背，依稀还可以看见上面有块形状奇怪的暗红色胎记。

徐莹莹拉着那只手就哭出来了，红着眼睛大喊：“把笼子打开，给他打开啊！”

周围没人理她，连齐铁嘴都没出声，徐莹莹疯了似的，大喊大叫要把这笼子打开。

张启山走过来看了一眼，“给她打开。”

笼子顶盖被掀开，徐莹莹趴上去抬起那疯子的下巴，理开那枯草似的乱发，拿袖子一寸一寸擦干净他的脸。

疯子受到惊吓似地缩在角落里，浑浊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狠狠擦着他脸的女人。徐莹莹颤抖着看着那张脸，抱着面前的人痛哭流涕。

“姜楚，姜楚！”

“你回来了，回来了……”

*

几日后张启山和副官又来齐铁嘴香堂的时候，正下着蒙蒙细雨。

张启山收了手里的伞放在他铺子门口，走进去的时候，齐八爷正在给他养的鸟喂食。

“案子已经结了。”张启山沉声说，“处决。”

杀人偿命，血债血偿，本就天经地义。姜楚神志不清、为害一方，徐莹莹又杀了人，两个人惹起的事端毕竟是闹得人心惶惶。

可怜颠沛流离，如今有情人终于相见，竟会是这番光景。

姜楚原本是个教书先生的独子，颇有学识，喜欢收集些精巧铜器。徐莹莹与他是在集市上相遇，两人一见钟情，相定终生。

却不想徐四一心想着把这捡来的女儿送给梁三折腾，徐莹莹不肯从，两人便心生歹念，想办法将姜楚赶了出去。梁三又使了些手段要杀姜楚，告诉徐莹莹姜楚已经被自己弄死在外乡。

可姜楚竟没有死，只是成了个疯子。谁也不知道姜楚到底经历了什么，可他大概一心想着要回来，于是又受尽磨难回到这里。但他如今心性尽失，回来了也不过是个四处破坏的怪物，再也认不出他想见的人。

徐莹莹不肯被屈从梁三，本想自尽，谁知道出了意外，被当做死人给埋进坟里。她奋力从土里爬出来，以为是徐四和梁三要杀了自己，便想着要杀了他们，也算是给姜楚报仇。

后来徐莹莹看着那疯子抱着铜壶不肯撒手，想起当年姜楚最喜欢这些玩意，又看到他手上的胎记，这才敢相认，抱着面目全非的情人痛哭一场。

纵使相逢，今已非昔。

谁对谁错，谁生谁死，哪里辨得清呢。

齐铁嘴拍了拍手上的灰，叹息一声，没有说话。